第185章 懒画眉,东风余几许(4)

拓跋顼说着,人也已站到我跟前,专注盯着我的眼睛,深邃的眸子夹杂着希冀和彷徨,居然显出几分忧郁。

我给他盯得很不自在,连笑容也快要维持不住,干笑两声道:“你就确定我愿意你做我的驸马?你就甘心认杀父仇人叫父皇?”

“不甘心。可为了前者,忍耐一时也不妨。”他答得很快,直接忽略了我第一句话中的反问意味,并且毫不迟疑地张开长臂,将我揽到怀中,紧紧拥住,温温的潮湿嘴唇若即若离地亲在我耳垂上,“当日你囚我那么久,杀尽前来救我之人,我曾恨你恨得夜夜无眠。可是……”

带着可以让我感觉出的疲乏和脆弱,和身处大海无法把握方向般的无措,他轻轻说道:“当端木先生过来告诉我你早就有意放我,我再把你的坏处想上一百遍,也没办法恨你分毫。你对我分明有情,只是太骄傲,骄傲得宁愿自己放我,也不肯让皇兄的人救我出去。”

他的胸膛紧贴着我,臂腕上的力道快要将我融到他的体内。我们感受得到彼此的温度,彼此的心跳,彼此的呼吸。

很勉强地,我想打破这样炙热的沉默。我问道:“当初你被送入简陵前说要见我,你想说什么?”

拓跋顼的手臂将我拥得更紧了。他低低道:“我能说什么?我只想告诉你,等着我,不许找别的男人。你不肯见我,可到底做到了!”

他说着,柔韧的唇飞快地擦过我的面颊,蕴了一丝颤意,衔住我的唇,轻轻一吻。

我身体一震,下意识便想推开他时,那手臂立刻显出了钢铁般坚硬刚强的力道。就如第一次在竹林相依相亲那般,他毫不费力地将我整个人带起,挟于怀中,修颀的长腿踏出两步,竟抱了我在床沿坐下。

我被他像瓷娃娃一般收束在怀中,兜头盖脸,都是阳光般干净而明净的气息,不由地便慌乱起来。

他这样利欲熏心的人,绝不可能当真抛开一切当南朝驸马,否则他这几年辛辛苦苦在北魏建立自己的势力,为的又是什么?于公于私,于国于家,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仇敌,而不是情人。

我拼命地逼着自己清醒。即便他和我再亲热,我也必须保持着冷静的头脑。

我不想再沦为他人的玩物,也不想再被他人利用。何况,我的身后,还有毫无抵抗力的萧宝溶,一国之君的萧彦,以及无数听我号令的臣僚部属。

一步错,步步错。我不要落到萧宝溶那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凄惨下场。

拓跋顼的唇又凑了过来。我紧紧抿着,努力想别开脸。

可几年不见,他的霸道工夫,倒是和他的兄长学得更上层楼。他一手扣了我双臂,一手禁锢住我的后脑勺,俯下身,竟在我的唇上咬了一口。

我疼得张口呻吟时,已听得他咕咕地低笑一声,用近乎蛮横的力道侵入,猝不及防便深深窜了进来,迅速地缠住我,包住我的舌,激烈而放肆地重重旋动翻转。

分明是压抑已久的热情,在这一刻如火焰般汹涌喷出,直要将我溺毙焚尽。

忽然被唤起的愉悦,夹杂被突袭的不适,让我一阵头晕眼花,身体直往下坠,却又被他紧紧束缚着,丝毫动弹不了。

现在,我倒是相信,这几年来他真的没碰过女人了。

他和萧宝溶的技巧相比,简直是一个地下,一个天上。

萧宝溶让人漫步于和风细雨中,温柔沁人,于不知不觉间销魂蚀骨;

他却像个迫不及待想将猎物占归己有的土匪强盗,要将我连皮带骨生生吞入,好与自己融作一体。

我该厌恶他的,我该更用力地挣扎着推开他。

可不知为什么,我的眼眶竟然湿了,温热的**迅速滑下了面颊;

而我的唇舌,分明最大限度地纵容着他的占有和掠夺,甚至努力地传递着我带着颤意的生涩回应。

我听到自己呜咽出声时,我的卧房中似乎也下起了雨。凉凉的水滴,一滴一滴滚在我烫热的面庞。

“阿墨,别哭,别哭……是我不好,全是我的错,行不?”

睁开眼时,这个学全了他哥哥蛮横霸道的年轻男子已经放开了我,清好的面庞湿润一片,眼底又是水晶一样的透明,正簌簌滴落下来。

松开我战栗的身体,他用着极柔软的姿势轻轻将我拥住,面颊与我相抵着,竟是低低的失声痛哭:“我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,是我的错。我已悔了四年,恨了四年。我不想再悔四十年,恨四十年……阿墨,别再恨我……”

我恨他吗?我恨他吗?

我当然恨他!

荒唐的相遇,荒唐的相恋,荒唐的擦身而过,以及,他对他兄长荒唐的成全,对我荒唐的伤害。

我恨他入骨,偏又在此时与他紧紧相拥,泪水和他的泪水流溢到了一处,只知紧紧抓住他的前襟柔软的棉质衣料,颤抖着,竟一句话说不出来。

而他那样结实如铁石的身躯,居然也在颤抖。蜷在他的怀中,我清晰地感觉到了他哭泣时的**。

他喜欢我,经过彼此间那么多次的伤害和背叛,他的确还喜欢着我。以他如今的身份,犯不着为了对我或大梁施展什么毒计而如此失态地痛哭流涕。

这一认知让我心口愈加地疼不可耐,仿若我还是以前相山那个傻傻的小公主,傻傻地喜欢着那个连姓都不晓得的美好少年,为他的欢喜而欢喜,为他的悲伤而悲伤。

“做我的妻子,好吗?”许久,他将我放回床沿坐着,扶了我的双肩,喑哑着问我。

我不出声,起身到妆台旁的银盆架子上,用帕子湿了盆中的清水,洗去脸上的泪痕。

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,不敢离开半步;见我洗完了,才取了帕子,也不嫌我用过的水污了,就在那水中也洗了。忽见我抬步走开,立刻掷了帕子紧随在我的身后,低低道:“哪里也不许去!不准再算计我!”

他说得倒坦白。

喜欢我,却防着我;就如我可以为他落泪,却依然不敢相信,他来找我,会单纯地为了做我的驸马。

如果这也算是一种爱情,我宁愿爱情从不曾来过。

他那般紧张,其实我只是坐到了妆台前,打开香奁,取了妆粉,掩饰略显红肿的双眼。

他便站在一旁静静地瞧着,然后用他粗大的手指,一一拿了我奁内的物事看。忽然取着一支画眉的螺子黛,便拈在手中,水光潋滟的目光飘上我的眉眼处,呼吸有些沉重。

独抱孤影眠,闲看灯花落。

不是不曾想过有人相依相偎,柔软含笑,为我持黛笔,轻描画,画出眉横远山,映出眸映秋水。

可对我,太过奢侈。

不敢让自己沉溺于可能致命的温柔中,我只作没看到他的犹豫,敷点了妆粉,便若无其事地从他手中取过螺子黛,扔回香奁中阖上。

装作没看到他略带失望的神情,我起身唤小惜进来。

不出意料,小惜推门进来的一刹那,拓跋顼又扣住了我的手腕,神色已恢复了清冷沉着。

我淡淡微笑道:“饿了,弄些夜宵和茶水来。记得给我的客人备上一份。”

瞥一眼拓跋顼沉郁的目光,我又加了一句:“一律用银器盛着。”

小惜畏怯地望一眼拓跋顼,也不敢多话,低低应了,俯首退了出去,掩上了门。

我叹道:“你在怕什么?怕我叫人进来抓你?还是怕我下毒害你?”

他深深地望着我,明明眸中柔情**漾,说出的话却真实得扫兴:“都怕。你根本不信任我,随时都可能再次将我擒为阶下囚。”

他唇角的笑已很是凄凉:“你不会杀我,但如果不能信任我,绝对会再次和我反目,对不对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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