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9章 月影寒,西风吹罗幕(3)

鸾舆是何时回到公主府的,我无法知晓。我没办法抵挡阵阵袭来的昏沉睡意。

但我醒来时已在公主府中书宜院中,四周的蜡烛高烧,将水碧色的轻帷映得接近透明,如同春日里微明淡蓝的水色。

床边一人支颐而坐,容貌美丽,神情恍惚,却不是公主府的侍女。

我定定神,才认出原来是敬王府的郡主萧初晴。

因那年我将宋琛远远发配到江北去,不许他和初晴在一处。初晴向来聪慧,久久不见我守诺调他回来,该是猜到是我指使了,从此极少来公主府。我周旋在男人一统天下的朝臣之中,也没空理会她;便是闲了,想起她竟欲和宋琛一处,心里便不快,她不来找我,我便也不去找她了。

此次大战之后,江北自定水以西已尽属魏人,宋琛也回了江南。因萧宝溶脱出牢笼,重建大齐,我当年记恨宋琛的怒气也消逝大半,想起初晴居然至今没有嫁人,看来真是铁了心肠要跟这个宋琛了,便借皇命传了旨意下去,将宋琛从驻地调回,赐婚初晴郡主。

算来,我们这三四年间,虽有时会在臣僚间的应酬中碰面,却好久没有好好坐下,如少年时那般,一起说说女儿家的心事了。待她为婚事去宫中谢恩时,我已病了,也没见她。

当下,我疑惑地唤了她一声姐姐时,初晴大而明亮的深凹黑眸才眨了一眨,微笑道:“阿墨,你醒了?”

话才说完,又失惊地站起身,重新向我施下大礼:“初晴给长公主请安!”

我睡了一觉,头晕已好了许多,闻声忙令小落扶起,笑道:“姐姐,你怎么也跟我玩这套虚的了?”

初晴并不改爽朗脾性,正色道:“初晴虽是原来的初晴,可公主却今非昔比,给公主行礼,也是理所应当。”

我叹笑道:“你新婚在即,不去和宋琛你侬我侬,跑这里来瞧我这个病人,不怕传染了我的病气,成亲后都不安宁?”

初晴沉默片刻,抬眼凝视着我,问道:“宋琛已被调往闵边,公主难道不知道?”

我张了张嘴,好一会儿才吐出字来: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
“十天前。也就是崔相爷出事后的第二天,他奉旨前往闵边防守。听说那里正在打仗,闹得很凶。”

初晴的眼中,第一次流动出对男子的担忧和珍爱,低声道:“我和他已经分开了那么久,我实在不想再分离了。何况,我们听到有消息传出,闵国知道南朝初经大战,元气大伤,正在准备兵马,试图占据北安郡一带。下面又该是生死一线间的战争搏杀了。”

她低低叹道:“长公主,我等得已经够久,不想再等下去了。我曾见过皇上,求他收回成命;可皇上说大局为重,并不理会我,也不肯让我见长公主。我实在没法子,这几日天天到公主府来等着,希望有机会能将消息传给公主,请公主帮忙将他先行调回。便是日后打算再派他出征闵边,我还能有个和他一起出征的名分。”

我不解道:“初晴,这人对你就这么重要?”

初晴略显局促,明净美丽的面庞泛出淡淡的绯色。她微笑道,“嗯……公主,以前我们一起被困在青州行宫时,我曾说过程,我少时被山贼掳劫,后来被一个威武英挺的男子所救。”

我想着两人在青州行宫同甘共苦的日子,心肠顿时柔软下来,有些烦躁的情绪立时压了下去,让小落拿了靠枕来扶我坐起,才和煦说道:“初晴,你可别告诉我,那个男子会是宋琛!”

初晴红了脸,笑得却宽慰而开怀,“对,长公主,就是宋琛。当日他从青州接应我离开的第一天,我便认出来了!”

我惊讶地睁大眼,失声道:“那你还要他?你不是恨透了他么?”

初晴沉默了好久,那眸光在略显暗沉的面庞缓缓转动流溢,却是异样光芒夺目的神采。

“是,是恨他。可我恨的,无非是他的无情,他的轻薄。最恨的,是我们的不能相守。青州再见时,他开始对我很冷淡,我也一般地恨他入骨。可我后来却听他身畔的亲兵说,他是听说我也被困青州时,主动请缨过去相救的。”

她的声音愈发地柔和,虽比我还大上两岁,但此时流露出来的温柔明媚的少女情怀,简直让我嫉妒。我已不知失去了多久这样明净简单的幸福了。

“所以,你就原谅他了?主动去亲近他?”

“没有……”初晴红了脸,道:“后来我们被魏兵追杀,他也受了伤,我服侍他时,两人才开始好好叙起往事。他当日离我而去,一半是因为他青梅竹马的恋人的确死于山贼手中,他接受不了自己这么快心里又有了旁人;另一半则是因为我是敬王府的郡主,皇室的宗亲。当时他已经是萧彦手下的参将,清楚萧彦的野心,也深知自己官职低微,无法高攀皇家宗亲,索性就狠心放手,弃我而去。”

“长公主,这些年来,他一直关注着我的消息,听说我行为浪**,心中也后悔得紧。他既对我有心,我便绝不辜负他。”她悠悠地说着,眸底晶莹闪亮,如晨间的露珠在初升的旭阳下熠熠生光。

我有些失神,问道:“后来你又经历了那么多男子,难道都不曾忘记他分毫?”

初晴悠悠叹道:“我也试着喜欢过别人。可惜,最初的那个,始终刻得最深。离开他是最深的痛楚,和他一起是最深的幸福。谁也不能替代。”

最初的那个,始终刻得最深。离开他是最深的痛楚,和他一起是最深的幸福。谁也不能替代。

我细细体会着她的话语,差点流下泪来,忙道:“我知道了。你放心,我明日就去安排,一定将他调回京中,与你团聚。”

初晴的眼睛亮了,“长公主,真的么?”

我抽了抽鼻子,哑声笑道:“我不会再骗你了,初晴姐姐。我自己不得圆满,能看着身边的人圆满开怀,多沾沾喜气也是好事。”

初晴红了脸轻笑,又道:“长公主,其实皇上的品貌心性,已是天下一等一的了,更不是我后来遇到的那些庸夫俗子所能比拟。以皇上对长公主的怜爱,长公主想要圆满开怀也容易得很,只看能不能打破心底的那堵墙了。”

她虽还拘礼地叫我长公主,但这样的言谈,已是寻常闺阁女儿间的私房话了。

我笑了笑,一边令人将她好好送回敬王府去,一边叹道:“姐姐,以后还叫我阿墨吧!其实并不是我想走到如今的高位。高处不胜寒,连叫我小名的人都已越来越少。”

初晴告辞而去,不忘回眸一笑,“阿墨妹妹,放开心胸,你一定可以活得开开心心。”

我还可以活得开开心心么?

我凄冷一笑,转头命小落去把公主府养着的大夫找来。

小落迟疑道:“不是叫从宫中过来的太医诊治么?”

我冷冷道:“把宫里带回来的太医给我扔地窖里,关上一晚再说!”

小惜到底看出我神色不对,忙一推小落,低声道:“叫你去你就去!”

一时小落去了,小惜端了茶来给我喝着,问道:“公主,端木先生一直在府上,他也懂医道,要不要叫他来看看?”

“不用。”我回答得毫不迟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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